生命的故事

简风雅韵

（简阳市作协 陈水章）我叫无娘藤，住在黑水寺。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，要到哪里去，反正有一天被命运带到了这里。在人们眼里，我似乎已经老了，因为我的皮肤已经硬化，或者说我的皮肤已经与我的骨头合而为一。其实这是岁月在我身上的见证，说明我的年龄大到了人们无法推测。正因如此，时间锻就了我钢铁般的身躯，岁月淘尽了我身上所有的掩饰，让生命展露出了应有的本质。

在黑水寺旁边，很容易就能找到我生命的落足点，也很容易沿着我生命前行的路线，找到如今我那庞大的家族。但人们很难知道时空在我生命的每个节点上，留下了何种记忆。好吧，还是由我来简要作个汇报。我的生长、我的发展过程，可能或多或少对人类有所启迪。

当生命的种子被命运带到这里时，我弱小而且丑陋。最初我很害怕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，任何一丝河水低鸣，都会令我颤栗不已。我没有树那样挺拔的身躯，也没有其它爬地植物具有的可以插入地下吸取养料、稳定身体的根。我无依无靠，像个没娘的孩子，我怕被风吹走、被水吞噬、被羊群伤害、被鸟儿啄食。就在此时，一位小沙弥从我身边走过。他的脚在差一点踩着我的时候停住了。他蹲下身子，轻轻将我捧在手上，喃喃自语：这是什么？这是生命吗？我害怕极了，担心他把我扔到河里。小沙弥端详了好一阵，把我放下，找了两块石头靠在我的身边。那一刻，我心里温暖极了，第一次真切地感受了到佛的存在。佛说，世间一切事物皆有生命，皆应受到尊重。

四季更替，斗转星移。我体内的生命因子越聚越多，能量越来越大。我开始尝试往外扩展地盘。离我数十米之遥的山上，林木葱茏，鸟语花香。我渴望向它们靠拢，希望与它们汇合，然后借助茂密的森林，支撑起我的躯干，站起来享受阳光。 通过前面的开阔地，需要很大的勇气，也可能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危险。但有了理想，我必须冒险。我不断伸长的身躯，渐渐引起了其他生命的关注。两头老虎以为我是一块骨头，狠命地咬我、撕扯我。大概没有皮肉和骨汁的香味，最终它们瞪着眼看了我好一会，然后悻悻然离开。接着一群羊被一群狼追赶，它们尖锐的蹄子，相继在我身上肆无忌惮地踩踏。我被折磨得遍体伤痕，差一点丢命。因为疼痛难忍，我想哭却哭不出声。我差不多用了十年的时间才恢复原样。我好羡慕山上的树哟，若像它们一要长成参天大树，就不怕谁了。我想翻个身也不行，只能永远匍匐在地。但我没有失去信心，我深信只要坚持，就一定能到达理想的彼岸。

差不多经历了一百年吧，我的躯干越来越长，终于越过了那片开阔地。就在我为自己坚忍不拔的努力终于收到成效欢欣不已时，一场意想不到的特大山洪暴发了。巨大的石块夹着泥石顺山而下，砸在我的身上。我拚命想稳住身体，然而我的力量在凶猛的泥石面前太渺小了。它们轻而易举地将我冲回原地，冲下山脚。命运再次挽救了我，两块巨石的缝隙挟住了我，才让我避免了灭顶之灾。我不甘心眼前的处境，一切重新开始，一定要爬到山上去，爬到森林里去。不然我永远没有朋友，永远只能任命运摆布。 我再一次爬到了山崖下。望着刀削斧劈般陡峭的山崖，我无计可施，信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。就在这时，我惊奇地发现，离我几十米远的地方，竟然有我的同伴！她虽然落后我很多，但也像我一样正努力地向一处浅坡爬去。我忽然发现她选择的路线比我优异，我只想着往山上去，却没注意到前方有崖壁阻挡。看到我为难的样子，她远远地投来了鼓励的目光。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。是的，我是老大，应该为她做出表率，她能爬到浅坡，我也一定能够克服困难。崖壁上方有两棵树，我已经能看到它们粗壮的树干了。我尝试着各种方法，均告失败。有一年我甚至爬到了崖壁中央，身体却因为支撑不住重量又掉了下来。 我的同伴已经触到树了。她高兴地望着我，用目光为我加油。就在这时，我听到身旁不远的地方有滴水的声音。侧头一望，离我横向数处米处有一观音坐像。她坐着崖壁上，手里托着宝瓶。宝瓶里居然盛满了清澈的泉水。再一望，那泉水竟然从一条石缝中涌出。我惊喜万分，这是佛的引领吧。我调整策略，向那道有水的石缝爬去。 石缝让我稳住了身体，泉水给了我无尽的养料，慈祥端庄的观世音菩萨给了我用不远的力量，我终于成功地攀越上了悬崖！我望着悬崖下方，望着我不断加长加粗的身体，真是感慨万千。我把我的头紧紧贴上一棵青棡树。他接纳了我，掉下一片树叶砸在我的脸上。我知道许多树是不欢迎藤类植物的。他们担心这些植物会攫取他们体内的营养。但青棡皮质坚硬粗糙，任何藤类值物也别想在他们身上占到便宜。后来我才知道，青棡之所以接纳我，是因为他也经历过生命生长的艰辛，而且它还目睹了我的整个生命历程，内心里生起了同情。总之我第一次依靠的树是青棡。 同伴访问的第一个朋友叫灌木。他们不欢迎她，不让她停留，更不愿让她依附。同伴反复解释自己的来意，声明不会争夺养料，但它们不信。总之我的同伴在那片灌木林遇到了麻烦。但她丝毫没有埋怨，也不感到伤悲。毕竟人家在这里扎根多年了，对外来物种采取防备的态度可以理解。 我沿着青棡的体干，顺利地爬到了顶梢。在这里，我又生出若干分藤，沿着青棡坚硬的枝条，爬到了别的树上。树们静静地看着我，也曾担心我是入侵者，见我没有在青棡上长出寄生根，便消除了顾虑。我甚至猜测，他们可能在某一时刻召开过森林会议，因为我看到我的同伴也很快被一株老榆树接纳了。她远远地看着我，像我一样快乐而幸福地往天空伸长。 我们意识到，青棡、松、柏、槐、女贞等众多的树，为我们提供了栖身的家园，我们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。我和同伴召集子孙们商议，约法三章：树们不去的地方，我们尽力去开辟疆土，让森林扩大，让绿色更浓；借助树身生长时，只准爬，不准缠，不让人家的枝叶因我们而纠结缠绕；不准与他们争夺阳光，枝桠间的空疏处由我们填补。有了这样的家规，我们与树们相处和谐。春天阳光温暖、空气湿润，我们推迟开门，让树们的芽苞萌发，让它们首先敝开胸襟迎接春日。夏天烈日当空、酷热难耐、倦怠不堪，我们则占据最高处，用叶片覆盖树梢，为喘气的树们换来阴凉。秋天是伤感的季节，大家明显感受到寒意铺天盖地袭来，为绿色担忧同时又无可奈何。我们鼓励树们不要怕，有我们密不透风的绿墙阻挡着敌人，从而延长了冷秋的到来。残酷的冬天终于来了，树们因叶子凋零飘落而哭泣。我们紧急动员，用身躯和小叶组成一道道厚实的城墙，虽然牺牲很大，但我们总算竭尽全力，将些许绿色和一线希望保留到了最后，增强了大家战胜严冬的决心。我们双方就这样同进同退，互相帮助，互相鼓励，共同建立起了让别人羡慕的家园──五凤山这片原始而又朝气蓬勃的森林！ 这片森林曾经遭遇过一次罕见的山火。成片成片的树木被烧光，只剩下焦枯的树桩和散发着热气与烟雾的野地。我们的伤亡极度惨重，几乎与树林同毁。不过，由于我们超强的生命力，我们还是有大量的藤在经历了一个雨季之后又活了过来。之后经过了数百年的努力，人们才看见了我们今天这气势磅礴的郁郁蓊蓊之景。 那次山火让我们收到了意外之喜。我们甚至为此觉得，那是否就是佛的旨意。我们的躯干在经受山火的猛烈燃烧后，体内的血渗了出来，开成了一朵紫色的花。这花最初只有一朵，渐渐地就开成了一片。最初只有一根藤开花，几天后竟然所有幸存下来的无娘藤都开花了。 紫色的花，给劫难后的荒地带来了欢乐和希望。我们第一次在灾难现场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，庆祝生命的顽强，庆祝生命的重生。埋在泥土深层的树根们被我们感染，滋滋地拼命地将一个个细小的生命的头颅拱出地面，参与到我们的活动中来。满目疮痍的灾难现场，第一次响起了歌声，跳起了舞蹈┅┅ 为了纪念这个日子，我们每年四月间都要开花。到时整个森林里到处都挂满了像成熟的葡萄一样的花。我们的花与所有的花不同，不散发香气，那样的话会招来鸟儿和蜜蜂的干扰。我们的花有一股淡淡的闷人的气味，其实你稍加细心就会发现，那气味是不是带有一点血的气味啊。不错，就是血的气味。因为我们的花是藤枝里浸出来的生命之血，有那么一点不好闻的气味不觉为奇吧。闻到这淡淡的血的气味，所有生灵会感受得到生命的伟大，从而陪加珍惜，这不是佛的旨意又是什么呢？ 有关我的生命的故事还多，以后机会合适，我再讲给大家听吧。